《无耻之徒》终季：失序中的有序

作为一部贫穷与犯罪、成长与温暖并存的剧，说《无耻之徒》是一代神剧并不为过。

《无耻之徒》海报，让人难忘的盖勒格一家

记者/张月寒

“无耻”的魅力

《无耻之徒》讲述了芝加哥南区一个底层大家庭的故事。十一季的内容，描述了主要人物在失序和自毁中的挣扎、成长。这部剧所构筑的世界，在种种无序中有一种奇怪的秩序，在整个家族低道德底线的操作下，他们不断运用各种策略和诡计维持生存，达到一种奇异的平衡。

平衡首先通过人物的优缺点比例来完成。每个人身上既有各自异常明显的缺点，但又在一个个时刻展现出难以被忽视、甚至充满光芒的优点。从第一季到第十一季，这一家人的姓氏盖勒格（Gallagher）已成为一个特有的词，代表他们那种荒诞不羁、但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代表虽不断触碰道德底线但为了自己心中的坚守和对家人的爱又可以牺牲一切的人。“盖勒格”成为一种复杂的精神，也浓缩了11年来这部剧的观众对他们的爱。

乍一看，这一家人确实是“无耻”的。父亲弗兰克每月可以领到700美元的政府救济金，却将这钱全部都送给了酒馆，家里的日常开支完全不管，由年龄大的三个孩子拼凑支付。为了生存，他们刚刚懂事的小女儿黛比都已习惯偷窃，邻居夫妇也帮他们打马虎眼。为了瞒过联邦人员的社保调查，盖勒格一家从养老院“借”了一个有些失智的老人，假扮成已经去世的姑妈。为了表现人物的“无耻”，剧中角色还经常全裸出镜。

如果要列举“无耻”的行径，这部剧将是无穷无尽的。但为什么这些人还能让大家痴迷了整整11年？因为剧里人物，虽然道德底线低，但并非无情。父亲弗兰克极不负责，但是一旦失踪，全家人包括邻居，都忙不迭地打电话问所有可能知道的人。为什么这样一个父亲还能得到儿女们的爱、还是能让观众喜欢？从他的名字可见一斑。英语Frank，意为自由、坦白的。他很混蛋，但是很自由坦白的混蛋。他不遮遮掩掩，把很多人心中想说但不敢说的话吼出来。虽然平时不管不顾，但剧中几次关键时刻都为儿女作出了牺牲。

追《无耻之徒》的观众，看到某一阶段或许都会有这样一个疑惑：为什么在种种混乱中，一切没有崩塌？

因为不在乎。

《无耻之徒》的魅力在于它是无意教化受众的，“被理解”不是剧中任何一个主要人物追求的东西。他们追求的是尽管在一个混乱不堪的世界中，在经济窘困的基础上，却依旧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把自己坚信的逻辑横陈在这世界。在种种无耻荒诞的行径下，这部剧其实是在代自由意志呐喊：规则究竟是谁制定的？遵守规则，就一味正确吗？

弗兰克“一辈子只工作过六个星期”，但是，让所有人都吃惊的是，他其实接受过大学教育。在很多半醉半醒之间，他蹦出过很多具有大智慧的话语，但他就是坚信，人不需要工作。类似这种“不寻求被理解”的特质成为很多角色的魅力所在。他们按自己的逻辑生活在这世界上，在种种混乱、歪打正着中又保留了一种坚固，这种坚固最终支撑了他们支离破碎的世界。

随着情节推进，每次当人物有机会脱离目前混乱不堪的生活之际，他们性格中构成自己人生败局的缺陷又都会“暴”出来，从而一次次地将盖勒格一家打回原形。与传统美剧塑造的成长型人物不同，这部剧里的角色大都没有逃脱出自己的局限性。

大女儿菲奥娜好不容易开始拥有一段正常的感情，对方是一家卖纸杯公司的老板，她还因此获得了一份正经工作。但是，她却选择出轨对方的哥哥。从心理学角度解释，这种人格潜意识里是害怕成功，所以，每当一切进行良好之际，他们都会无意间作出自毁举动。所谓“习得性无助”，就是如此。为什么这种人不愿从旧的伤口、旧的混乱中脱离？因为那至少是熟悉的。

利普和孩子，全剧一个重要的情节冲突

“制造麻烦”—“走出麻烦”

在失序中达到平衡的另一种方法，是通过精巧的叙事。《无耻之徒》的整体叙事是分散的，但在多线叙事下又保证一切并不散乱，通过父亲和六个孩子这七条线，刻画出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们形态各异的生活。

《无耻之徒》的情节乍看上去是非常混乱的，但在这乱之中，又会有相对“定”的人物。就第一季来说，它的“定”是大女儿菲奥娜和她的男友史蒂夫。

由于父亲不负责任，菲奥娜在刚满18岁之际就辍学工作，用自己的收入来供养一家、照顾弟弟妹妹。她是整个盖勒格一家的主心骨，只有她才能召集性格各异的家庭成员。每当麻烦出现时，她会被激发出一种急智，迅速分配每个成员去完成各自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正是在她的指挥下，盖勒格一家得以在种种冲突中化险为夷、在种种危机中获得一线生机。

这一切的实现是因为菲奥娜有一套自己的“多任务管理办法”。在千头万绪中，任何不影响现有生活进行下去的麻烦，她均不管不顾，只抓住会顷刻间影响他们接下来生活的最大一个麻烦。第一季有一集，妹妹黛比“绑架”了邻居一个2岁的小男孩。而且，小男孩被最后一次看见，是穿着一件超人装扮的衣服，但黛比却把这衣服洗缩水了。菲奥娜首先买来各种尺寸的超人衣服，并召集众人、分配任务。脑筋最清醒的大弟利普负责捋时间线，让大家用三个不同的匿名电话报告失踪男童的地理位置。随后，她和男友史蒂夫一遍又一遍地帮黛比过口供，让她面对警察时滴水不漏。当一切全部被安排好之际，菲奥娜却发现超人的披风斗篷黛比忘了拿。怎么办呢？在黛比“还”回小男孩、众人忙着欢呼之际，她奔过去拥抱妹妹，顺手悄悄塞给她斗篷。

菲奥娜的第一个出场男友史蒂夫，则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讲述盖勒格一家的故事。如果想给盖勒格一家来一个全景扫描，必须要有这样一个第三方但是又介入其中的视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史蒂夫的视角也很像观众的视角，他陪着观众，一起逐渐熟悉、进入、迷上盖勒格一家。史蒂夫的角色会提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也是看剧的观众会有的。比如前两集竭尽全力刻画了弗兰克的不靠谱后，观众会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群儿女，不干脆脱离父亲生活呢？表面看上去，如果没有弗兰克，儿女们的生活似乎会更轻松、有序。于是编剧安排史蒂夫将弗兰克偷运到加拿大，史蒂夫本意是想为菲奥娜摆脱这个累赘，没想到所有孩子都急了，菲奥娜为此和史蒂夫分了手。这是本剧第一次揭露弗兰克和这群子女间复杂又深刻的关系：弗兰克似乎是儿女们最大的痛苦来源，但他们似乎又无法停止爱他，无法完全消除他在他们身上的影响。

剧集刚开始时，孩子们对弗兰克没有完全放弃，尤其是二女儿黛比，对弗兰克怀有强烈的依恋。随着情节的推进，《无耻之徒》让人看见了一个父亲，如何一点一点消耗光子女对自己的爱。但是，等到他们终于将他撵出家门、和他划清界限之后，却发现，弗兰克没有真正消失，弗兰克似乎永远不会消失。

这群子女每一个都继承了弗兰克性格中的一个缺点，渐渐地，他们也开始了各自无耻而崩坏的人生。等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这对于自我的打击更大：你最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人的样子。

这才是本剧弗兰克人物的一个最大的功用。他是一切无耻、罪恶的来源，六个孩子就像他六个分身，但是，《无耻之徒》的好看之处就在于既让我们看到原生家庭对于个体的影响，又充分展示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后挣扎、寻求改变的过程。虽然很多改变，最终没有成功，但这个过程营造了让人追了整整11年的戏剧冲突。

这就是《无耻之徒》的魅力：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盖勒格一家会惹出什么麻烦，但又无比期待看他们如何一次次走出麻烦。在这11年的“制造麻烦—走出麻烦”的过程中，观众经历了每一个角色的成长和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