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 Kors与意大利高级运动服品牌ellesse合作推出的联名胶囊系列

奢华的解构

多年来,设计师们反复向韦斯·安德森的电影《特伦鲍姆一家》致敬。韦斯·安德森的批评者经常指责他过于注重风格而忽视实质内容,但对于《特伦鲍姆一家》来说,风格就是内容的一种,每个角色的衣橱都是一扇通向他们过去、梦想和秘密的窗户。

特伦鲍姆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奇才。大儿子查斯从小展现经商的触觉,12岁开始创业,而后以房地产在华尔街大展拳脚;小儿子瑞奇是少年网球冠军;神秘而冷漠的养女玛葛14岁被誉为天才剧作家。但三个孩子并没有因为天赋异禀,稳坐人生赢家的宝座。

自从查斯的妻子丧生空难,他每天被令人窒息的不安全感包围,为了时刻训练两个孩子保持警觉,父子三人终日穿着一套红色复古运动服套装,看不出一丝华尔街精英该有的样子。瑞奇在一次大赛失利后一蹶不振,人们只能透过他的Polo衫和束发带猜测,这是一位前网球选手。玛葛从12岁就开始维持同一种造型——全黑眼线、别着发卡的波波头、Polo裙搭配皮草外套。从Miu Miu、Gucci到Lacoste,新造型总能以他们姐弟三人的形象为灵感,玩出点花样。

为什么时尚圈喜欢韦斯·安德森?镜头美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他善于塑造偏执狂。他的电影里的偏执狂们既有异于常人的执着和专注,又拥有对美好生活的冲动和渴望,是时尚圈乐见其成的。比如,查斯那套运动服意味着可以随时随地拔腿就跑,是运动服不受时尚待见的时代里罕见的例外。

众所周知,运动服曾一度站在时尚的对立面。若非如此,“老佛爷”卡尔·拉格斐那句“运动裤是失败的信号,对生活失控的人才去诉诸运动裤”不会广为流传。时移势易,时尚和奢侈品牌对待运动服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样。随着运动休闲风及另类音乐的兴起,Palace和Supreme等品牌通过融合滑板文化和时尚元素,不断对现代运动服进行诠释,效果叫好又叫座,奢侈品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BOTTEGA VENETA  RESORT 2022

Gucci x  adidas Originals 合作系列用复古运动服致敬电影《特伦鲍姆一家》

无论是Bottega Veneta 2022度假系列和与服装氛围对立的运动风墨镜,Burberry 2022度假系列中和皮质扣带挂靠在一起的半透明墨镜,还是Balenciaga 2022秋季成衣秀场上对抗疾风的宽大墨镜,原本毫无立足之地的运动墨镜都在时装语言的雕琢下成了风格化的配饰。这只是奢华运动风中以小见大的范例之一。越来越多的设计师试图将专业赛场中的制服元素拆解、揉碎,融入高级时装的日常化设计。你不必参与任何运动场景,就能欣赏到运动服的时尚谱系。

比如,香奈儿2022/23早春度假系列融入摩纳哥标志性的赛车、海滩等元素,F1方程式终点黑白相间的赛结旗(Check Flag)幻化成泳装,赛车服被拆解成了马甲,拳击短裤、训练夹克与斜纹软呢、手工镶嵌及流光溢彩的色泽碰撞。泳装、裙装、裤装通过叠搭,呈现出小礼服的即视感,由此打破日装和派对着装间的壁垒。

香奈儿2022/23早春度假系列融入摩纳哥标志性的海滩元素

Michael Kors与意大利高级运动服品牌ellesse合作推出的联名胶囊系列中,外套、配饰均为无性别的通用款式,男孩女孩可以“共享衣橱”。在莫斯科青年中炙手可热的Sputnik1985,以苏联时期的工装为灵感推出一系列制服套装,很难讲它是想表达一种时代铁幕下的旧梦重温,还是一种西方语境下的苏联式幽默。

相比之下,设计师集体创作的“非自发性幽默”,看一眼就能心领神会。继“丝袜配凉鞋”“羽绒服争夺战”之后,本季潮流“真香定律”又多了一个生动注解——运动服成套穿。没错,就是那个被无数时尚达人鄙夷过的运动服套装Tracksuit,成了2022全年最主流的造型。

Off-White(tm) 2022春季成衣系列将运动外套改良成短款露脐装;Y/PROJECT与FILA联名系列的Tracksuit保留了层层重叠的特色;有别于常见的拉链领设计,Miu Miu运动外套结合了圆角衬衫领设计,同时在肩袖结构上更接近正装外套的廓形,裤子摒弃了裤脚收口,使整体显得更修长。Palm Angels 2022秋冬系列以华丽皮草、火焰印花、动物斑纹和亮片点缀Tracksuit,构成引人注目的饰边。这些奢华的运动风格设计都具有某种共通性,穿上它仿佛在说——我热爱生活,我花大把时间运动,我不需要在乎时尚,但我看起来很贵。

Celine 2022 spring 中的Tracksuit 将阔腿裤型融入西装裤的剪裁

Tracksuit、名媛天鹅绒与黑道连帽衫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曾在2017年举办过一场展览,题为“物品:时尚是现代的吗?”。策展人挑选出111种(总数超过300件)单品,从平角内裤、乔布斯的套头高领衫、Chanel No.5香水瓶,到Givenchy小黑裙、Hermès铂金包,甚至是改良版中山装Mao Jacket都被编录在册,其中自然少不了运动套装Tracksuit。MoMA展出的那套红色运动套装原型,是李小龙在影片《盲人追凶》(1971年)中的戏服。红色套装裤脚处有个踩脚的带子,两边设有拉链方便穿脱,这种结构在当下的某些Tracksuit上依旧能够看到。看看Tracksuit的衍变,也就大致了解了,运动服套装的社会身份是如何被奢侈品规则改写的。

Tracksuit运动服最早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被法国品牌Le Coq Sportif作为“星期日套装”推出,可惜套装并未在市场上激起水花。60年代后期,初次涉足服装领域的阿迪达斯与德国足球运动员弗朗茨·贝肯鲍尔合作设计,才使得寂寂无闻的Tracksuit套装重获新生。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Tracksuit逐渐演变为一种流行符号,从电影《死亡游戏》中李小龙的一身黄色连体衣,到纽约蓬勃发展的迪斯科亚文化,其影响力不断扩大。

一位老派西装爱好者曾对八九十年代风靡的Tracksuit评价道:“这种衣服最适合体育爱好者和那些在法庭外面对着警卫大喊大叫的疯子。”其“毒舌”评论道出了当时社会很大一部分人对运动服的质疑——穿它的人素质都很低,哪怕当中包括了世界级的音乐艺人,穿着昂贵运动服套装的Hip-hop团体。直到天鹅绒运动套装的出现,打破了既往所有关于运动服在社交中的明文禁令,Tracksuit的命运才被改写。

一个偶然的机会,运动休闲品牌Juicy Couture的创始人将天鹅绒做成了运动服套装。作为20世纪70年代常用的华服面料,天鹅绒看起来颇为昂贵的特性,恰好迎合了经济复苏时期美国消费者对华丽的向往。2001年,彩色天鹅绒布制成的运动套装(拉链帽衫搭配镶有水钻Logo的微喇裤)应运而生。

凭借真人秀《简单生活》的热度,天鹅绒运动套装成为帕丽斯·希尔顿一手捧红的“名媛标配”——一头藏在帽兜里的金发,全身明快的色彩,嵌有水钻的皇冠图案装饰,配上同色系的墨镜、手袋和鞋子,是留存至今的经典形象。Juicy Couture几近成了天鹅绒运动服的代名词。它在设计上用一条缝线使得臀部看起来更立体,当时所有的裤子都是低腰的,所以夹克口袋的剪裁也为突显腰线做了考量。上装正面的口袋可以遮盖胃部的赘肉,背面贴身,裤腰的抽绳对身材更具包容性。

天鹅绒运动套装的鼎盛时期少不了小报文化的推波助澜。那是前社交媒体时代,被丑闻主宰的八卦小报和网站不断抛出与名人私生活有关的花边新闻。好莱坞“坏女孩俱乐部”和一线明星们出现在头版时,都穿着五彩缤纷的天鹅绒运动套装。就像2004年,“小甜甜”布兰妮“下嫁”给伴舞凯文·费德林的新娘派对上,这位任性的新娘被穿着粉色天鹅绒运动套装的伴娘团簇拥着。好莱坞名媛们的私密约会也经常被拍到穿着同类套装。

Palm Angels 2022秋冬系列宽松的版型凸显悠闲自在

和此前的运动服不同,天鹅绒运动套装被穿着者渲染得休闲而奢华,间接贩卖着成为“名媛”的群体归属感。一时间,从比利佛山庄到纽约街头,来来往往的女生都穿着五颜六色的天鹅绒运动套装,彰显自己是紧跟“休闲奢侈”潮流的时髦人。在电影《贱女孩》中,贵妇妈妈为了和女儿的高中生同学打成一片,也穿着一身粉色天鹅绒运动套装,那身行头简直就是她们虚伪的芭比公主式生活的点睛之笔。想来,当年被年轻女孩不分场景穿着的Juicy Couture与今天的lululemon存在些许共通之处。

与此同时,在欧洲,当广泛的去工业化摧毁了传统工人阶级的社区、工作和生活方式之后,运动服也流行了起来。尤其在英国,穿运动服的人并不那么富裕。90年代的欧洲锐舞文化将运动服套装划为工人阶级的标志和日益被妖魔化的制服。失业的人经常穿着它们,陷入了全天候、强制性休闲的循环中。他们中的一些人被迫采取极端手段来维持生计,这让运动服又与犯罪联系在了一起。英国前首相卡梅伦发表过一次事后受到舆论抨击的主题演讲——“拥抱穿连帽衫的人”,说出了人们的普遍情绪:“我们——西装革履的人——通常认为连帽衫具有攻击性,是年轻黑帮反叛部队的制服。”也许这就是《黑道家族》的编剧和服装设计师选择让托尼、保利和克里斯托弗·莫蒂森提等黑帮成员穿着Fila、Genelli和Champion等宽松运动套装的原因。

回看本季的奢华运动风格设计,仿佛就在全网都呼喊着要穿越回2019年的时候,更有“远见”的设计师们直接把时钟拨回到2000年甚至更早。他们总会挑选一种过去的形式,通过新的辩证关系来表现当下,这一季是Tracksuit,下一季还会有别的。时尚像一间充满镜子的房间,历史在这里变成了一场窥伺的游戏。也许有人要问了,设计师动不动就复刻这个年代,复刻那个年代,复古前缀都要让耳朵听出茧子了,这算不算套路或者偷懒?答案很简单,既然历史总要不可避免地时不时倒转车轮,为什么时尚不可以?

“Exquisite Gucci”系列时装致敬了1993年麦当娜的经典造型

改造礼服裙

90年代洛杉矶设计师罗拉·维特坎(Laura Whitcomb)将运动制服重新设计为长裙,以收腰、开衩显示女性轮廓。麦当娜在1993年出席《Sleepless》纽约首映会时,就身穿这件改造运动服连衣裙。

前卫制服

随着嘻哈文化日益发展,新兴的时尚引领者们不约而同地穿上运动服在街头表演。1986年,Run DMC发布的《My ADIDAS》开启了音乐与时尚品牌交叉的新时代,运动鞋和运动服进而成为代表街头文化的前卫制服。

优雅运动

伍迪·艾伦的《赛末点》中,穷小子威尔顿一脚踏入所谓“上流社会”的契机,就是那片伦敦高级网球社区。打一手漂亮的网球,懂一点歌剧和艺术,聊一聊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茶花女》,足够让他看起来像任何一个时髦精英。整齐划一的Polo衫保证这些时髦精英在球场上“优雅地流汗”。

文化隐喻

电视剧《鱿鱼游戏》中多处视觉语言值得回味,它以极端的对称凸显极端的对立,颜色鲜亮的画面摇摆在童话与暴力之间,更具讽刺意味。剧中主要造型刻意用绿色复古运动服,营造单调乏味。脱离体育课场景的廉价运动服是一种在韩国影视作品和小说中常见的隐喻,常与不被社会接受的人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