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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牌里的人

huazhu 生活 2021-05-21 15:34:52 591 0

Luna知道,很多人到她这里占卜或者求答案,都有种作弊的心态,妄图揭开命运的一角,找到那个最优解。仿佛这样就能实现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距离。


(插图 爆炒诛心)


文/杨依依

塔罗师Luna身后挂着的这幅月相图显示着月亮的三种形态——新月、满月和残月,同时对应西方神话传说中的三位女神——她们以少女、女人、老妪三种形态出现——这是女性要走完的一生。

今天一位客户的问题是:“我们之间有没有第三者?”

一张“圣杯三”牌的正位。

Luna说:“有。”声音冷静,语态平和。这是她的工作,一个站在“上帝视角”说实话的角色。她没法顾忌对面已经崩溃的反应,可能是长时间的沉默连带着几声啜泣。因为无数的情绪,不管是兴奋、喜悦、哀伤和崩溃,都会在她看牌说出答案后轮番上演。这浮世间的人心像是装在玻璃容器里上下跳跃的圆球,如果没有滚落到对方心里,那就只能砸在地上。

“圣杯三”——三位头戴花冠的仙女举着圣杯,手臂交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周围环绕着丰收时节的瓜果,一派庆祝的喜庆气氛。但在这个问题之下,它明显代表一段关系中多出了一个人。

这样的状况对Luna来说见怪不怪,她曾经接触过的一对男女是双双出轨后结合的状态,但这样的感情并没有冲破枷锁之后的愉悦,带来的更多是互相之间的揣测和欺骗。因为他们害怕“二次背叛”。

世间的万事万物竟然都浓缩在这一副小小的图案纸牌里,实在犹如孩童的游戏。说它是玄学、是迷信,是不能摆上台面、秘而不宣的东西,但千百年来人们想了解自己以及他人的脚步从不停歇,哪怕就从这纸牌开始。更何况还有瑞士心理大师卡尔·荣格作为背书——他晚年研究占星学、塔罗牌以及神秘学,塔罗牌经常用于他给病人的精神治疗中。他认为,人类在心灵内建立了基本的灵性原型,无意识可以吸收潜藏的知识源泉,容许他人通过想象做出有意识的连接——也就是说局部往往包含着宇宙的整体。

一般在接下一个客户的时候Luna都会让自己稍微休息15分钟左右,有时候生病或者状态不好的时候,她会停止工作,因为这会影响占卜结果的灵敏度和准确性。

喝了一口茶,她补了补口红,长时间说话让她嘴唇颜色惨淡。她的思绪在昨天的一个客户的情景中飘了一会儿——一个恋爱中的女孩让自己的闺蜜去测试自己的男朋友,结果最后他们分手了。分手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男生被钓上钩,而是他识破了女朋友的计谋,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于是从这段关系中主动离场。

这不是一个人性经不起考验的问题,而是在两性关系中,女性的能量似乎更弱。在千百年的历史进程和文艺作品中,她们总是以怨女的形象出现,甚至进而为女妖或者厉鬼,都是为了那一份执着无明的感情。

“去爱吧,就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我们之所以现在彷徨无依、亦步亦趋,是因为总是想着过去,我们的过去影响着当下所做的一切决定。抛弃过去,抛弃它!什么是过去?过去真的存在吗?在无数条宽阔又绵长的时间河流中,所谓的过去不过是你脑海中片段式、自主选择的记忆……”

Luna很想说这些话,但总觉得自己又在煲一锅浓浓的“心灵鸡汤”。不过“鸡汤”也得看人喂,有些食客味蕾敏感能够尝得出这汤的由来,是漫山遍野撒欢的走地老母鸡,还是在铁罐子里随手一舀的鸡粉勾兑而成的速溶产品。

Sally合上那本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里面那句“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在这个金句遍地的时代印刻在她的脑海里;但她仍然无法理解这个“作家中的作家”编撰的这则涉及“一战”间谍的暗杀故事——何况里面还有个叫彭~的云南总督,一心想写一部比《红楼梦》还复杂的小说,建造一个谁都走不出来的迷宫。

Sally有时候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对这个现实世界总是充满了迷惑,她的迷惑在于脑子里总是充斥着奇奇怪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不是像其他实干家们热烈地拥抱这个物质社会——用她领导的话来说,一个女孩看那么多书只会让她与现实脱节得更厉害,看那么多书,是回不到人间的。

也许她现实一点,他就不会消失。

在Sally接通Luna的语音电话之前,她已经幻想过那个人一万种的消失理由。

“你的问题是什么?”

在简单又略带尴尬的寒暄之后,Luna问她。做这件事的时候,Sally充满着一种羞耻感,好像有无数的眼睛像群星般窥视着她——是什么把这个可怜的女孩逼成这样,陷入了孩童过家家的游戏。

“我想问……”Sally迟疑了一下。

“问题越具体越好。”Luna面前的黑丝绒垫布上是呈现扇形摆开的塔罗牌,边缘已经有点泛白起毛,这套牌她用了很久。

Sally的这段办公室恋情大概发生在一年前,她向一位已经离职的男同事告白,于是他们在一起,约会了几次,但他后来突然消失,一如眼泪融化在雨水里——但是有些能量不会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累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有时,一个人在爱情里的挫败是毁灭性的,因为它不具备量化的原因。

Sally以为自己可以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没想到它不仅是雪球,还是一根有生命力的刺,在她的脑海里越扎越深。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消失?”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Sally努力想把这根刺拔出来。

一般长达几个小时的咨询对Luna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因为真相就像剥洋葱,或者是毛衣的线头,可能也是多米诺骨牌,人们从推倒第一块开始便是后面无边无际的延续,一个大问题下面会牵扯出无数的小问题。原来我们对自己、对自以为亲密的人、对几段不同的关系,从来都一无所知。

在问到第十个问题的时候,Sally忍不住哭了,她仰起脸,任由一颗眼泪从左眼眶里掉落下来。

如果说我们无法了解客观世界中的事实,于是塔罗便帮我们搭建出一个世界,前提是,你愿意相信——人间是剧场,我们每个人都在其中就位——故事是这样的:在与Sally交往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女生非常主动地追求那个男生;那个女生可以为男生带来更多实际的好处和现实利益,所以他选择了后者。

“但在情感上他是倾向于你的。”Luna继续补充道,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牌阵,“他内心是非常愧疚的,他觉得自己其实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他之前时常想起你,想起你们在一起快乐开心的时候,他很想来找你,但他知道他不能。于是他把你永远地封存起来了……你是他不能想的人,对他来说,这是一段惋惜的感情。”

“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他生命中出现的那个可以成为妻子的人。这个人出现了,就是你,只是他没有选而已……但是,Sally,他很想赢,因为家庭和从小成长环境的关系,导致他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人,如果选择你,他会丢失成功的人生,他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

Sally在电话这头怔怔地听着,她想象着对面的Luna手里抓着大把不同人的命运,就像抓着大把的彩带,看着它们在无限的时空中肆意伸展飘荡——她将信将疑,如坠梦里。

“你不必害怕失去,因为这个人也许从未属于过你。就像未来从未到来,过去也不曾过去。我们谁不是站在命运之门的门外,在想进未进之间徘徊犹豫?……我来帮你看看塔罗牌会给出什么建议?”Luna抽了一张牌——“愚人”的正位。

“作为一个有着十年业务经验的塔罗师,愚人其实是我最喜欢的牌,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无所畏惧,不问过去,也不惧将来。凭着内心一股勇气和天真、热情和执着一味向前。就算前方有悬崖,一只小狗在愚人身边吠叫着提醒他,他也毫不在意。这其实也在告诉我们,我们做一件事或者爱一个人,都要有大爱无畏的精神,也就是‘纯粹’。”

Luna知道,很多人到她这里占卜或者求答案,都有种作弊的心态,妄图揭开命运的一角,找到那个最优解,仿佛就能实现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距离。

在这次占卜之后,Sally在工作和感情上,多多少少、断断续续都还是会去找Luna,这成为了一种依赖和必需品。因为曾经找她预测的事情大多数都在有条不紊地发生,Sally时常有脊背一凉的感觉,她好像走在Luna所构造的世界中。

在最近一次的问题中,Luna又抽出了一张“愚人”的正位。一个新的男生出现在Sally的生活中,但周围是一片反对的意见——他是个“海王”,Sally只不过是他养的一条鱼。

“Sally,其实有时候我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客户,你更多的是我的朋友……我觉得你以后其实可以不用找我,你得多听听自己的心。你知道吗?我们这一行有一句话,那就是‘手中无牌,牌在心里’。”当Luna说出这句话的时候,Sally没有掩饰住自己的意外——“为什么?”

“你现在变得胆小了,这不是你。”Luna补充道,“塔罗不是教你逃避命运,这也不是一剂止痛针,而是告诉你——你得靠自己改变命运。我们之所以是现在的我们,都是极其偶然的结果。我们也许都活在平行宇宙的概念里,无数的时间线同时展开——你其实可以选择做这一条线中的自己,也可以选择做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也许在这一条线上,你的办公室恋情瓜熟蒂落,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命运不是活在这副牌里,你得有自己的判断。今天又抽出了这张愚人。你想象一下,如果你能征服一个海王,你得多有成就感啊。你难道不期待这种未知,或者说你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难道甘心沿着塔罗给出的指引往下继续前进?”

海王就海王吧——如果他是海王,那我就是他唯一养的那一头巨鲸。她想了想,不再去找Luna,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找她,也只是偶尔的闲聊——如果你能预知明天,人生似乎也少了许多未知的乐趣。

也许是错觉、是心理暗示,或者是误删,某次之后,她再也找不到Luna的联系方式。

她闭上眼睛,迎着冬日吹来的凛冽的风,感觉自己随着风一起在披荆斩棘。这一次,她想自己做选择,她决定向那迷雾般的未来——正如那迷雾般的过去——伸出手去,“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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