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纠结脱发，是我对头发最大的尊重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在意自己不好的地方，其实我们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欣赏我们喜欢的地方。

《挪威的森林》中，绿子问渡边：“喜欢我的发型？”

渡边回答：“好得不得了。”

绿子追问：“如何好法？”

渡边给出了新颖别致的形容：“好得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

以我贫乏的想象力，从读到这段情节到今日，仍不能完全理解“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是怎样的一种夸赞，但能品味出其中蕴含的灵气与欣赏。

村上春树还写过一种更为直白表达爱慕的方式：“你头发乱了时候，我会笑笑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

曾经，我将这些或写实或抽象的借头发表白默默记在了心中，期待着未来某天能用上。然而，在我收获、表达那些或含蓄或热烈的情感之前，我的头发已像流水一般，随着青春逝去了无数。

报告称，90后、00后是脱发的主力，看到这里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我因自己尚且处在这个年龄段感到一丝庆幸，至少，图表数据、大环境会因为你年纪轻轻就脱发而感到惋惜；庆幸过后，却没有感到自己披上了一层保护色。

在这个时代，调侃脱发往往被视作一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都掉头发，怎么就你开不起玩笑？

可在我看来，头发焦虑也属于容貌焦虑的一部分。你永远不知道别人花费多少心力才会收拾出一个合适的发型，并且工作日要尽量让头发保持清爽、少沾上其他味道，见到有些美食就要绕道。

脱发的确会让本不出众的颜值雪上加霜，为了摆脱这种焦虑，我研究了许多生发方法。

最基础的就是按摩头皮，我买过牛角梳、各式木梳、网红王妃梳，这些梳子都被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个个随时回响起的闹钟，提醒我有空就按摩头皮。梳头是会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但看到纠结在梳子上的脱落头发团时，我的眉头也纠结到了一起，遂降低了频率。

换洗发水也是种快捷的方法。用生姜被证明是单纯的浪费，啤酒洗头只会像《请回答1988》的德善一样，令头发褪成棕色，还被妈妈怀疑我在节食减肥导致营养不良。从白菜价到几百元一瓶的进口洗发水，甚至是专业治疗脂溢性皮炎的洗发水，我都用过，可惜与投入的钱相比，收获可以忽略不计。

《请回答1988》剧照

我认为这些表面功夫不够虔诚，寻求起食补，大多数可以滋养头发的食谱中都会有黑芝麻、黑豆，但是食物在本人身上并未体现任何作用。

了解植发后，我才知道植发是用自身浓密部分的头发，去补充头发稀薄的部分。除要忍受疼痛外，植发手术价格不便宜，基本都是上万元。术后还要注意保养，少吃辛辣食物刺激毛囊，因为即便长出了头发，也会因为新陈代谢而脱落。

我计算了一番，如果要植发，当然要做最好的降低后续风险，但前方还有另一大风险在守候——斑秃。并非是我杞人忧天，家中的长辈在经历更年期时，都经历过斑秃，女性可以借助长发遮挡，可当清风拂过后脑时一定要小心，不要露出破绽。我不由担心，拆东墙补西墙的植发，会不会增加未来斑秃的风险？于是这种方法被暂时搁置了。

《你好，李焕英》剧照

很自然的，我想到了假发，假发可以任意改变造型，还能避免染烫对头皮的刺激。可一位提前朋友敲响了警钟，因为常戴假发，她的毛孔呼吸不顺畅，最后患上了毛囊炎，皮肤红了一大片，吃药问诊更影响生活。所以，假发只是不得已时拿来应急的Plan B。

我的研究结论是，头发，还是凭自己本事长出来的最好。痛心的是在搜集资料和反复思量的过程中，我的头发又脱落了几根。

被脱发困扰之前，我没少和头发博弈过。从小我就是细软发质，发质差到令长辈担心。和许多中国式家长一样，父母在我不记事的年纪，一度将我的头发全部剃光，再让它们自然生长，幸运的是，新头发比上一批坚强许多。

读书时，我的学校对学生的头发长度有严格的规定，因此我格外羡慕班上的一个女生，她不仅有美人尖，还是自然卷；而我属于沙发发质，头发常常朝四面八方延伸，像刚摸过科技馆的静电球，一般我早晨五点就要起床，因为去学校前，要花一番耐心与睡乱的头发搏斗，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谁不希望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校对女孩河野悦子》剧照

《以家人之名》中，齐明月在见暗恋的人时，戴了枚有少女心的发夹，被妈妈要求摘了下来，后来这个发夹再没出现。我也遭遇过类似的窘境，因为没来得及理发，我问朋友借了一枚发夹应急，结果在整理头发时，不巧被班主任碰到，被点名教育不务正业，此后再没碰过发卡。

现在看到发夹，我都会回忆起当时的情境，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自己被周围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紧张的气氛让呼吸声都变得清晰，仿佛我下次大考的排名已经遭遇断崖式下跌。

坦白讲，我羡慕别人的秀发时，艳羡的是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展示自己的特殊，我却不擅长表达自我，总期待在长久的交际中，由他人率先发现我的闪光点。闪光之处被发现之后，我又担心做得不够好、不到位，让这份难得的优点被埋没。

《我只喜欢你》剧照

即便赞美来得迟，也不要让人用审视异端、失望的眼神望向我，即便是现在，我依然时不时浸泡在这种情绪中。

因头发忧愁的，不止是当下的我们。古今中外，头发都被视作个性和自我的象征，《简·爱》中，教会学校的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责令女学生减掉天然的卷发，并要求女孩们不能留长发、不梳辫子，华丽的衣服也不能穿。在他看来，头发是虚荣的代名词，并关联着反抗，但有时，我们恰恰需要反抗精神。

鲁迅在《头发的故事》中写道：“你可知道头发是我们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古今来多少人在这上头吃些毫无价值的苦呵！”

透过一根细微的头发，我们可以窥见一个时代与民族的苦难。受个人经历影响，鲁迅不爱理发，因为头发太长多次被当成可疑人员。许广平首次在课堂上见到他时，是这样形容的：“首先惹人注目的是他那大约有两寸长的头发，粗而且硬，笔挺的竖立着”，笔直的头发竟然和先生的脾性十分相似。

头发也并非全然是叛逆，还有柔软温暖的情感。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中，妻子为给丈夫买圣诞礼物，减掉了一头秀发；《小妇人》的乔得知爸爸生病后，为了给妈妈筹集路费，自作主张卖掉了长发。我的老家以前常有走街串巷收头发的人，剪发时，几乎是将长发从发根处全部剪下，而留下的头发基本和好看无关。为了所爱之人不在乎外界目光，自愿选择忍受一段时间的不美观，也潜藏了一层独立意识的觉醒。美貌终将溜走，美好的内核却能引发跨时代的共情。

《小妇人》剧照

如治愈短片《You Are More Beautiful Than You Think》所说，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在意自己不好的地方，其实我们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欣赏我们喜欢的地方。

我决定，不再纠结失去的三千烦恼丝，是对现存头发保持最大的尊重。希望我的内在能强大到有一天，怀着不惧被讨厌的勇气，像鲁迅先生一样抛下一句——“我的头发跟你有何相关”，然后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