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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流浪”的云南野象,何处是家园?

小可爱 资讯 2021-05-31 19:53:19 566 0

它们要去哪儿,为什么一直“北上”?这场全民聚焦的“观象”奇观,对大象而言,却是不得已的迁徙。

15头亚洲象,一路向北,从西双版纳保护区出发,历时一年零三个月,来到玉溪市峨山县城附近。截至发稿,象群已抵达玉溪市红塔区,距昆明市晋宁区只剩50公里。它们要去哪儿,为什么一直“北上”?这场全民聚焦的“观象”奇观,对大象而言,却是不得已的迁徙。


 

“流浪”的大象


一只落单的小象在农田里慢慢踱步,几百米远的水塘边,七八个农民在静静观看小象的动向。这是峨山县人林静(化名)用手机拍摄下来的画面,她第一次亲眼看到野象来到乡村和城市的边界,觉得不可思议。“大象不在我们这样北的地方生活,一般都在西双版纳、普洱一带活动,听老一辈人讲,这里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大象。”

林静的老家,在云南省玉溪市峨山县大维堵村委会小寨村,离亚洲象的栖息地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有400公里。5月24号晚,她在一个疫情防控微信群里看到消息,“象群到村寨了!”第二天下午,林静特意从峨山县城回到老家“观象”。等她回到老家屋顶上眺望的时候,象群已经离开了,便只拍到了这只落单的小象。“听说这头小象在红河州那边吃了200斤酒糟吃醉了,掉队了。”
林静从“五一”假期就开始关注这群北上的象群的消息了。根据云南省红河州林业草原局公布的信息,4月16日至5月16日,原生活栖息在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17头亚洲象从普洱市墨江县迁徙至玉溪市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一路上,有不少村民拍到了象群迁徙的画面,大象结群而行,小象在队伍中间,穿过农田,有时还弄坏了农户的围墙和棚架。期间,有两头大象折返至墨江境内,24日晚上,剩下的15头亚洲象群迁徙到玉溪市峨山县的大维堵村一带,两天后,来到了峨山县城。林静25号下午拍摄的掉队的小象,在第二天归队,26号晚七点,象群到达县城进城口处,距县城仅300米。

大象所在的路段很快就封路了,它们绕路走到了旁边的村子。林静的朋友给她发来视频,在房门外的红外线监控镜头里,大象在家门口转来转去,甚至还敲了他们家的门。村民收到封村的通知,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才解封,大象绕着村庄,又来到了峨山县城的出城口。27号晚上八点半,林静又一次看到了大象,距离最近的小区只有两三百米。七八辆卡车拦住了大象进城的去路,虽然工作人员一直在疏散人群,但好奇的人们仍然在远处聚集观看。
象群进入玉溪峨山县城

这一晚,林静的朋友圈被大象视频刷屏了,在楼上的人们纷纷拿出手机记录这一刻。在一个视频里,一只大象跑到了汽修厂里,人群尖叫和警察说“快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想,人和象应该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第二天一早,城里的警戒解除了,象群在下午走到了附近的酿酒厂,后来进入了峨峰山密林。

为何远离家园? 

峨山县是野象群迁移目前为止的最后一站,来到县城时,这15头亚洲象已经从保护区出走了一年零三个月。根据媒体梳理,早在2020年3月,象群就离开了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里的生活地勐养子保护区,到普洱市区县活动,12月进入墨江县,成为首次造访墨江的象群,并在途中生下一头象宝宝。添加了新成员,象群继续北上,于次年4月迁徙至玉溪市元江县,停留约一个月后,5月16日继续迁徙,八天后抵达峨山县,在附近村落活动至今。 

这群北上的象群,因为其中有一头小象的鼻子曾经受了伤、断了一截,因此被称为“断鼻家族”。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科学研究所高级工程师王巧燕告诉媒体,该象群由成年雌象6头、雄象3头、亚成体象3头、幼象3头组成。

“亚洲象一般是群体活动,有一头成年雌性首领,还有与它有亲缘关系的其他成年雌象,带着自己的孩子,包括亚成体象或者幼象,一起活动。”何长欢向本刊介绍。在担任《博物》杂志编辑之前,何长欢在北京师范大学取得生态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是亚洲象的种群遗传和保护生物学,曾去过中国亚洲象的分布地进行采样调查。何长欢说,雄性亚洲象成年之后,会主动离开群体,为了防止近亲繁殖,基本上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到原生象群了。而雄象离群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象群里的三头雄象,应该比较年轻,正处于将要离群、而未离群的时候,不是领头象。因此,他认为网上流传的“年轻的领头象迷路导致象群一路北上”的说法站不住脚。 
那么这15头亚洲象为何会一路向北,来到它们从未到过的峨山县?何长欢推测,这可能是和亚洲象数量增加、种族扩散有关,它们应该是在寻找食物。根据亚洲象粪便的DNA采样检测,何长欢观测到二十年来野象的数量一直在缓慢增长,目前西双版纳保护区里大概有250-300头。“保护区的容量和食物是有限的,植物就这么多,那么增长出来的大象个体肯定是要扩散的。”何长欢告诉本刊记者,一只成年大象每天要吃掉约300斤的食物。目前正处在旱季跟雨季的交界,新鲜的植物还没有长出来很多,这也许是促使大象出去觅食的原因之一。
不过,亚洲象在版纳、普洱附近的村庄里吃农作物常见,一路不停北上却不常见。何长欢认为,这是因为沿路多是农田和人工林,没有大面积的森林可以满足亚洲象的食量,所以它们只能一直向前走去觅食。然而,像这次一样迁徙几百公里的路程,仍是非常罕见的。

2017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龙门管护站的工作人员在芭蕉地查看被野象损毁的情况,他们根据留下的痕迹分析象群的情况。(图|视觉中国)

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亚洲象专家组成员张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群亚洲象很可能是在寻找新的栖息地。张立曾经通过卫星遥感照片对亚洲象分布区域做过植被变化分析。在过去的40年间,亚洲象赖以生存的原生森林减少了4300多平方公里。传统的水稻种植让位给经济附加值更高的茶叶和橡胶等作物,茶地的面积增长了5000多平方公里,橡胶的面积增长了4700多平方公里。在这样的开垦种植挤压下,即使亚洲象的种群在逐渐恢复,适宜亚洲象生存的栖息地,也在减少。“减少了约40%。”张立指出。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顾伯健,长期在云南研究生物多样性保护。他告诉本刊,此次大象迁徙的沿途有大量的森林,但海拔高、湿度大、坡度陡,对它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栖息地的选择。虽然云南植被丰富,但适合亚洲象居住和生存的是成片的、低海拔的、低地的热带或亚热带森林,整体分布并不多。
2019年7月13日,云南西双版纳,野象群在勐阿镇周边村子的活动。(图|视觉中国)
“北上”其实也不是大象唯一的迁徙途径。顾伯健的前同事从版纳植物园发来微信,他们监测到一群从勐养子保护区出来的大象,一路南下来到勐仑,而这里已有50年没有过大象的踪迹了。这一消息同样坚定了顾伯健的看法,“北上或南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一直在寻找新的栖息地。” 
除了觅食、寻找栖息地主流的推测外,气候变化是否也可能是导致大象迁徙的原因?去年11月以来,云南全省呈现干旱少雨的情况,勐养子保护区所在的景洪在3月份平均气温、高温持续天数均破往年纪录。顾伯健和何长欢对此均持否定观点。“版纳最冷的时候10度左右,最热40度左右,亚洲象长期在这里生活,已经适应了这个温度,而且它们身体对温度的调节能力很强,温度变化应该不会是促成它们迁徙的原因。”何长欢说。
人与象,孰进孰退? 

在网友的直播镜头里,大象有的在村庄里大摇大摆地走过,有的将稻田和玉米地吃得干干净净。有人给落单的小象配上了悲伤的音乐,有人离大象只有近在咫尺的距离。此次象群迁徙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林静观察到,这一群象没有明显的攻击性,也许这是全民参与到这场“云观象”的原因。然而,这样人象和谐的场面并不是常态。 

据西双版纳州林业局统计,1991年至2016年,云南野生亚洲象肇事造成损失约3.27亿元,致53人死亡、299人受伤。据新闻报道,2019年4月至5月,西双版纳州发生了4起野象伤人事件,3死1伤。而此次迁徙的象群在元江县、石屏县停留的40天内,共统计肇事412起。林静说,落单的未成年“小象”也和桉树一样高,即使好奇,当地村民也会保持距离。何长欢向本刊记者回忆,他采样大象粪便的时候,一定要有当地熟悉情况的护林员带着,以保证安全。“亚洲象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不动的时候很安静。但如果互相都没有注意到,彼此受到了惊吓,就会有危险,毕竟它们体型庞大。”
人象冲突,由来已久。4000年前,大象还出没于今天北京所处的位置,中国其他大部分地区也有野象分布。如今它们却偏居于中国西南部和缅甸接壤的几个孤立保护区。在《大象的退却:一部中国环境史》这部著作中,西方学者伊懋可描述大象跨越数千年、从东北撤向西南的退却之路,“是中国人定居的扩散与强化的反映。”具体来说,人与象旷日持久的搏斗在三条战线上展开:第一条是清理土地用于农耕,从而破坏大象的森林栖息地;第二条是农民为保护庄稼免遭大象的踩踏和侵吞,而与大象搏斗;第三条战线是为了象牙而猎取大象,或是为了战争、运输或仪式所需,而设陷阱捕捉大象并加以训练。
至今人和大象上演的冲突,仍然围绕前两条战线。面对要“夺回”生存空间的象群,人类应该如何应对?简易但普遍使用的预警机制还是起到了作用。何长欢告诉本刊,一般村庄的村口等重点地段会设置有红外监测点,大象经过时护林员会马上广播通知大家避让。林静的家人就在大象入村的当晚收到预警,转移到了二楼。
不过,何长欢认为,现在的方法还是比较被动,大象都到了村口才能报警,人员临时来做疏散。大象的行为特点也造成了监测的困难——亚洲象已经因为人类活动而改变了行为。它们本喜欢在白天活动,但由于人类白天常在地里活动,所以亚洲象改成傍晚活动,避免和人发生直接冲突。白天它们都在密林中休息,无法追踪足迹。一旦傍晚活动时,移动速度又较快,难以及时发现。

为了缓解人象冲突,一些防象措施也被修建起来。比如张立提到,有的保护组织给老百姓提供了电围栏。可是大象是种很聪明的动物,围栏有电,碰一下针扎一样很难受,可是分隔围栏的杆头没电,它们用鼻子将它们晃晃就弄倒了;还有的地方政府设置了“大象食堂”,专门在远离村寨的地方种植大象喜欢吃的玉米等农作物,力图把大象吸引到这里。可是结果却会适得其反,种植数量不但不能满足象群的需求,还会给它们造成鼓励采食农作物的暗示。归根结底,栖息地的生态恢复起来才是根本。

下一步,象群去哪儿?

象群会继续北上,还是返回栖息地?

目前,通过“定点投食”引导象群回到栖息地,似乎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象群进入峨山县城的两天里,工作人员尝试过对大象进行“定点投食”,让大象远离县城。然而,大象的行踪很难预测,林静看到街道旁停的装满了香蕉的车始终没有动弹。她询问了工作人员后得知,大象已经率先到达了投喂点附近。工作人员不敢那么近距离将车运过去,所以放弃了。根据央视新闻,29号下午,工作人员正在峨峰山用无人机对象群进行监测。密林大大增加了监测难度。象群下一步到底会去哪里,没有答案。截至30号凌晨,象群继续北上,到达玉溪市红塔区,距离昆明市晋宁区仅剩50公里。

有没有可能为大象找到一个人工安置点?顾伯健认为,即使不谈操作性,生态上目前也没有比保护区更好的选择。回到保护区,仍然要面临食物短缺、栖息地不足的问题,大象仍然会出来。“目前似乎是一个难解的困局。” 
顾伯健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野象群的动态。《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10月即将在昆明举办,许多网友开玩笑说象群赶着去参会。顾伯健虽觉得这是个玩笑,却也发人深思。“也许大象是作为野生动物的代表去昆明‘告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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